《紅樓夢》中的賈府無疑是中國清代上層官僚家族的縮影,生活相當豪華奢侈。其擁有的文玩古董品種極為豐富,金銀器、玉器、琺瑯、瓷器、書畫、漆器、根雕、銅器、西洋器皿等無所不有,且珍稀罕見。從寶玉自娘胎里帶來的通靈寶玉、寶釵掛著的黃金瓔珞開始,到諸如武則天當日鏡室中設的寶鏡、趙飛燕立著舞的金盤、安祿山擲過傷了太真乳的木瓜、壽昌公主于含章殿下臥的寶榻、同昌公主制的連珠帳、茜香國女國王所貢之汗巾、仇十洲《艷雪圖》、米襄陽《煙雨圖》、顏魯公墨跡、三尺多高青綠古銅鼎、鏨金彝、宋代杯盞(瓜分 瓟斝、點犀喬)等等;至于沉香拐杖、伽楠念珠、白玉比目磬、綠玉斗、蝦須鐲、孔雀裘、綾羅綢緞、宮廷絹紗、金碗銀筷、寶硯寶墨、翡翠瑪瑙、玻璃屏風、自鳴鐘、西洋自行船、玻璃盆、楠木圈椅、墨龍大畫、名家法帖等珍稀物品更是目不暇接。真可謂:“白玉為堂金作馬,珍珠如土金如鐵,洋洋灑灑《石頭記》,熱熱鬧鬧古董會”。
《紅樓夢》是一部小說,更是對當時社會政治、經濟、文化等諸多方面的一個反應。如今且對這部小說中涉及的瓷器作些探討與猜想。《紅樓夢》中到底有多少瓷器珍玩?有哪些品種?如何珍貴?作何評價?從那里來?等等
其一、《紅樓夢》中有哪些瓷器珍玩?包括哪些品種?
《紅樓夢》第三回,“右邊幾上擺著汝窯美人觚……幾上茗碗瓶花俱備”;
六回,“平兒站在炕沿邊,捧著小小的一個填漆茶盤,盤內一個小蓋鐘兒”;
七回,“丸了龍眼大的丸子,盛在舊磁壇里”;
十七回,“……各種各樣,皆是名手雕鏤五彩,銷金嵌玉的。……或供設瓶花,或安放盆景。”;
二十二回,“每人一個宮制詩筒;”
二十七回,“外頭屋子里桌子上汝窯盤子架兒底下放著一卷銀子”;
三十七回,“你再瞧那槅子盡上頭的一對聯珠瓶還沒有收來呢”;
四十回,“那一邊設著斗大一個汝窯花囊”、“左邊紫檀架上放著一個大官窯的大盤”、“案上止有一個土定瓶”;“一個上頭放著一分爐瓶,一個攢盒。”
四十一回,”“里面放一個成窯五彩小蓋鐘”、“眾人都是一色的官窯脫胎甜白蓋碗”、“統共得了那一鬼臉青的花甕一甕”;
四十四回,“將一個宣窯磁盒揭開,里面盛著一排十根玉簪花棒。”;
五十回,“一面命丫鬟將一個美女聳肩瓶拿來”;
五十三回,“只一張高幾設著高架瓔珞、花瓶、香爐等物”;
六十三回,“那四十個碟子,皆是一色白粉定窯的;
一百五回,查抄物品中“古瓷瓶十七件”、“金戧碗八個”。
通過以上資料我們發現,《紅樓夢》前八十回對文玩古物的描述極為豐富,而后四十回由于乃高鶚所補,因此描繪幾乎沒有,實為一大遺憾。通過閱讀《紅樓夢》,我們基本可以知道,賈府所擁有的瓷器多屬擺件、文房用品、日常生活器皿類。主要有:花瓶、盤子、碟、花盆、蓋鐘、壇、詩筒、盒、香爐、碗、攢盒等。包括:汝窯美人觚、瓶、小蓋鐘、舊瓷壇、宮制詩筒、汝窯盤子、聯珠瓶、汝窯花囊、大官窯盤子、土定瓶、成窯五彩小蓋鐘、官窯甜白蓋碗、鬼臉青花甕、宣窯瓷盒、美女聳肩瓶、花瓶、花盆、香爐、粉定碟子、古瓷瓶等。
其二:《紅樓夢》的瓷器品種到底有多珍貴?我們如何評價?
《紅樓夢》中瓷器品種不僅豐富,而且較為珍稀,典型的包括:宋五大名窯中汝窯、官窯、定窯制品,還有成化斗彩、永樂甜白、五彩、顏色釉、宣德青花等。下面我們對書中出現過的五大名窯瓷器進行探討與猜想。
《紅樓夢》中賈府收藏的宋代五大名窯瓷器較多,幾乎每個主子房內至少有一個,再根據一百五回,查抄的“古瓷瓶十七件”,也可知其總體概況。文中涉及的宋代五大名窯實際上只有四大名窯,即汝窯、官窯、定窯、鈞窯。品種主要是:汝窯美人觚、汝窯盤子、汝窯花囊、官窯大盤、土定瓶、粉定碟子、鬼臉青花甕等。
1、汝窯。汝窯為宋代著名瓷窯,南宋文人筆記中曾多次提及。汝窯位列五大名窯之首,窯址位于河南寶豐清涼寺。傳世數量不足百件,所謂“汝瓷瑰寶,天下第一”。汝瓷造型,簡而精、樸而實;汝瓷色澤青如天,面如玉;汝窯的開片,絲如發,質如金;汝窯質感,潤如膚,堆如脂。宋、元、明、清以來,宮廷汝瓷用器,內庫所藏,視若珍寶,與商彝周鼎比貴,古云“縱有家財萬貫,不如汝瓷一片”。汝窯造型盤、洗較多,碗極少,尊、瓶等琢器尤為稀少(包括玉壺春瓶、膽瓶及紙槌形),記載中還有香爐、盒及出香等器。
《紅樓夢》中的汝窯:
汝窯美人觚(第三回):實際上就是汝窯花觚。觚原為酒具,上大下小中間細,因其為仿古銅器制造,其體頎長,線條流暢,猶如婷婷玉立之少女,故名“美人觚”,珍稀罕見。
汝窯盤子(第二十七回):汝窯傳世品以盤、洗較多,盤有大小深淺之分,此件汝窯盤子傳世極少;
北宋清涼寺汝窯狻猊小香薰爐
汝窯花囊(第四十回):《紅樓夢》中探春居室中古董陳設多,斗大的汝窯花囊,異常珍罕,可謂無價之寶。“花囊”這種瓷器造型為平面盤口,收頸,扁腹,圈足,頂面有三孔或多孔用以插花。收藏界有“汝窯少大器”之說,但實際上汝窯是有大件的。中央電視臺《藝術品投資》欄目和《收藏快報》聯手舉辦尋找國寶的大型系列電視活動,就有一尊宋代汝窯狻猊香熏(是修復品,實際上馮先銘《中國陶瓷》一書中就有狻猊出香的記載),在眾多藏品中脫穎而出,成為臺胞專場的民間國寶。有人以為此件汝窯花囊當為雍正仿品,認為宋代尚無此種造型的大器出現,這有一定的道理。但也只能說明斗大的汝窯花囊沒有發現或沒有記載,并不能說完全沒有,清雍正仿宋代五大名窯作品幾乎都有樣本,既然雍正時期有,宋代就可能有。
2、官窯。宋代官窯分北宋汴京(河南開封)官窯與南宋修內司及郊壇官窯(浙江杭州)。相傳北宋大觀、政和年間,在汴京附近設立窯場,專燒宮廷用瓷器,即北宋官窯,大官窯實際上就屬于這類,或稱大觀窯。這件“大官窯大盤”(第三十七回)實際上就是北宋官窯大盤。北宋官窯傳世品很少,其器物主要有碗、瓶、洗等,胎體顯厚,且呈黑色,釉為淡青色,瑩潤溫雅,尤以釉面開大裂紋片著稱,有“紫口鐵足”的特征。北宋官窯傳世作品,其價值無法估量。
3、定窯。定窯以產白瓷而馳名,還一度為官府燒制宮廷用瓷。定窯印花器在當時就為鄰近地區瓷窯所仿效,形成了以定窯為中心的定窯系,有“土定”、“新定”、“北定”、“粉定”等。趙汝珍《古玩指南》說:“其白似粉故名粉定,亦曰白定;質粗而色稍黃者為低,俗呼土定。”紅樓夢中提到的土定瓶(第三十七回),就是指漳河、汾河流域民窯所燒的仿制瓷。而粉定碟子(第六十三回)則是在景德鎮燒的,“粉定”比“土定”瓷質較細。
4、鈞窯。鈞窯是中國宋元時期北方瓷窯,鈞窯在河南省禹縣,位于今河南禹州,因古屬鈞州,故名。以鈞瓷著稱于世,屬北方青瓷系統。傳世不多,評價甚高。胎質細膩,釉色華麗奪目、種類之多不勝枚舉,有玫瑰紫、海棠紅、茄子紫、天藍、胭脂、朱砂、火紅,還有窯變。器型以碗盤為多,但以花盆為出色。
四十一回,“統共得了那一鬼臉青的花甕一甕”;那這個鬼臉青的花甕應是什么東西?提起鬼臉青,就讓人想起《水滸傳》中的楊志。楊志被稱為“青面獸”,原因在于他顏面左側上下眼瞼、顴部有一巴掌大小的褐斑,用現在的話來說,就是臉上有個大塊的胎記,中醫稱之為青記臉。因此這里的“鬼臉青”與此應為同意,就是指器物上有大塊青斑。據說,“鬼臉青”是個俗語,它是指宋、元時鈞窯所燒的窯變釉瓷。因窯內火候溫度不勻,釉有薄厚,表面出現流釉現象,形成大塊斑狀,如鬼臉一般而得名。“鬼臉青”是古代瓷器中相當名貴不可多得的上品,妙玉用它收梅花上的雪,亦可見其珍貴。
賈府所藏宋五大名窯的作品應該遠遠不止提到的這些,尤其是公子、小姐以及其他主子房內的陳設用器,絕大多數可能是宋瓷。《紅樓夢》三十七回,“你再瞧那槅子盡上頭的一對聯珠瓶還沒有收來呢”,麝月還說:“那聯珠瓶得空也該收來了。老太太屋里還罷了。太太屋里人多手雜,別人還可以,趙姨奶奶一伙的人見是這屋里的東西,又該使黑心弄壞了才罷。太太也不大管這些,不如早收來是正經。”那這個聯珠瓶是什么東西呢?實際上聯珠瓶就是一種兩瓶相連的瓶狀擺器,取“珠聯璧合”的吉祥意思,也稱“連體瓶””。它是瓶的一種樣式,因器形自肩至上部兩瓶連接一起,下腹至足部分成兩個瓶身,故名。新石器時代彩陶中已有雙連器物,唐代流行的瓶式,越窯和唐三彩均有制品。宋代傳世品極少,至清代乾隆年間較為流行,品種包括青花、粉彩、琺瑯彩、單色釉等等。《紅樓夢》中所提到的陳設器(尤其是瓶)幾乎都是宋代瓷器,再根據其器型、用途(用于插桂花),可推測它可能就是宋代官窯粉青雙連瓶。
對于《紅樓夢》中的宋代五大名窯瓷器,有許多值得探討的地方。如有人認為《紅樓夢》中宋代五大名窯作品全部屬于清仿宋,清雍正皇帝熱衷于仿制宋代五大名窯,因此這些宋代瓷器可能屬于雍正時期,即官仿官。我以為值得商榷,如聯珠瓶曾被寶玉用于插桂花獻給賈母,連趙姨娘都企圖打它的主意,足可見其珍貴。同時一百五回中提到“查抄物品中古瓷瓶十七件”,這說明這些瓷瓶都是古瓷,《紅樓夢》所反映的正是清三代時期的官僚生活,如果是清雍正仿,何來古字?再者,《紅樓夢》中櫳翠庵的尼姑妙玉,她收藏的珍稀古玩包括“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龍獻壽小茶盤、成窯五彩小蓋鐘、官窯脫胎甜白蓋碗、綠玉斗、宋代玉愷珍玩銘文杯”等等,無不令人瞠目結舌。由此比對,賈府擁有宋代五大名窯瓷器毫不夸張,亦合情合理。同時,《紅樓夢》中描繪薛寶釵的書房時,寫道“案上止有一個土定瓶”、因此賈母嗔怪王熙鳳“不送些玩器給你妹妹,這樣小器!”還命鴛鴦去取些古董來。“止有”二字說明土定瓶作為宋代定窯民窯器很不入賈母法眼,“取些古董”說明這個“土定瓶”算不上古董,必得不僅有年代還得有檔次的古董玩器才行。“取些”恰恰說明賈府所藏古董很多,賈家平時用的碟子尚且是清一色的粉定,而且隨隨便便一拿就是四十多個。再者,平時賈府吃穿所用,動則數百、千兩白銀,因此就不難理解賈府擁有宋代五大名窯的真實性了。當今人們在研究的時候切不可以當代的人的眼光評介古代的事情,我們不能因為現今五大名窯存世的數量比較稀少,或者拍賣價格高不可攀,就認為這些東西連當時的豪門大家族都用不起,未免顯得鼠目寸光。料想20世紀七八十年代的時候,連馬未都等收藏家尚且能淘得宋五大名窯之品,更何況是在四百多年前的康雍乾盛世時期(1662-1795),其間發生過多少次毀滅性的戰爭、掠奪、災害以及自然變遷,五大名窯歷經千年至今自然是存世極少,千金難求。故筆者以為書中提到的這些瓷器當為宋朝時期之珍品,只可惜不知花落誰家,或許早已不存于世了。